内容简介
纪家的公主个个不好惹。
大公主终身未嫁,受遗诏辅国,权倾朝野;二公主下嫁外族和亲,没几年就成功搞垮敌国功成身退,养着从敌国掳回的男人逍遥度日……
唯独三公主纪初桃十六岁了,空有一张祸国殃民的脸,却是个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的纯情小咸鱼,两位姐姐一合计,决定送她几个男人练练胆。
三公主面对一众美男毫不动心,俱是摇头不已。
二姐不耐,问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,便是天仙也得给她拽下来!
纪初桃犹豫许久,想起最近做的那些怪梦,细声细语道:“就……祁小将军那样的?”
没多久,姐姐们真把祁小将军从死牢中捞了出来,打包送到了纪初桃的身边。
文案二:
祁炎出身簪缨世家,年少成名,却受琅琊王谋逆牵连,锒铛入狱。
窘迫之际,他被人当做礼物送给三公主。
祁炎为了顾全大局,不得不忍辱负重。
好在三公主是个弱鸡似的小美人,看起来很好控制,祁炎决定将计就计好好利用她……
烛火昏黄,红纱软帐。
娇柔的三公主看着步步逼近、高大俊美男人,小脸急得通红道:“小将军冷静!使不得,使不得……”
再后来,他是她的桀骜臣,她是他的温柔乡。
空有祸国殃民脸实则纯情小可爱的三公主X外表清冷实则脑补过度自我攻略型的少将军
(男主有野心占有欲强,可能会在黑化的边缘反复横跳。)
阅读指南:1.男女主身心只有彼此,剧情为感情服务,感情为甜服务。
2.女主有预知梦,全文架空乱炖,勿考据。
精彩片段
正值午后,秋意缱绻,连阳光也变得慵懒。
永宁宫偏殿内,十五六岁的少女坐在窗边书案后,身上披着一层柔软的暖阳,浅淡的金与衣裳的红交织,明丽无双。
她垂眼端详着面前一幅未完成的画像,画的是个一身婚袍的颀长男子,身姿气度皆是不凡,可偏偏没有画上五官。执笔之人踟蹰半晌,似是不知该如何落。
大宫女挽竹捧着新鲜的糕点果子入殿,见到自家公主对着一幅画像冥思苦想,不由笑道:“殿下怎的又在画这个男子?莫非,又做那些怪梦啦?”
纪初桃从怔愣中惊醒,欲盖弥彰地伸手去捂画像,然而为时已晚,泄气道:“挽竹,你走路没声响的么?吓死本宫了!”
挽竹是纪初桃的贴身宫婢,感情甚笃,自然知道主子近来怪梦频发,总是反复梦见新婚之夜的场景,少说得有七八次了,诡异得很。
“明明已经服过太医开的安神丸了,怎的还会做这种梦?”挽竹眼珠一转,想到什么似的,凑上前神神秘秘道,“依奴婢看,这梦兴许是上天给殿下您的启示呢!咱们三殿下长大了,是该招个英俊贴心的如意郎君出降啦!”
纪初桃的脸倏地浮上一层绯红,当真人如其名,像是初熟的蜜桃般粉嫩可人,羞恼道:“你这张嘴,越发没规矩了,当心罚你月钱!”
挽竹忙不迭讨饶,又看了眼那画像,忍不住问道:“可是殿下,这些画像为何不画上脸呢?奴婢也想知道,殿下的梦中情郎是何模样呢!”
“你以为本宫不想知道么?”一说起这事儿,纪初桃就有些怅然若失。
她从未见过梦中的驸马是何容貌。
每次她梦见自己大婚的场景,都只能隐约看到驸马那高大矫健的身影立于纱帘之后,还未等纱帘彻底挑开,梦境便戛然而止了。
正出神,忽见殿外值守的宫婢前来禀告道:“殿下,秋女史求见。”
秋女史是大公主身边的贴身女官,常替大公主传令,纪初桃一见到她那张不苟言笑的脸,便知多半无甚好事。
秋女史入殿行了礼,视线无意扫过书案上铺展的宣纸,看到画中所绘竟是个男子,不由一愣。
大姐心思深沉,若是被她知道自己在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怕是又要啰嗦……思及此,纪初桃忙用摊开的书卷挡住了那幅画。
好在纸上刚画出身形和面部轮廓,便是瞧见了,也辨别不出什么。
“大姐让你来的?说罢,又有何事吩咐。”纪初桃问。
秋女史敛目,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:“大公主殿下有令,三日后宫中设宴为北疆归来的主将接风洗尘,还请三公主一同赴宴。”
“我不想去。”纪初桃孩子气地护着那幅画,意兴阑珊道,“有大姐和二姐在便足矣,本宫去作甚?”
侍奉纪初桃的人皆知,她有些轻微的脸盲,见过几次的人也未必能将他的的脸与名字对上,偏生宴会上总少不了虚与委蛇的那一套,酬酢往来令人头疼。
秋女史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,古井无波道:“大公主说了,此次宴会事关国运,三公主作为帝姬,代表的是天家的颜面,不可龟缩推卸,落言官口舌。”
纪初桃轻哼一声:“这番话到底是大姐的意思,还是秋女史你的意思?”
秋女史向来知道,三公主秉性天真,待她便不如其他两位长公主恭谨,如今被她一语说中要害,顿时变了脸色,忙跪拜辩解:“奴婢只是替大公主传话,若有得罪三殿下之处,还望殿下海涵。”
纪初桃也不打算为难她,便道:“算啦,反正大姐都替我决定好了……秋女史还有事?”
秋女史一顿:“无事了。”
说罢不敢再继续窥探画像之事,行了礼,便敛声退出殿外。
纪初桃叹了声,抻了抻手臂道:“宫宴繁冗,最是麻烦了。”
挽竹知道她在愁些什么。
有两位叱咤风云的姐姐压在上头,纪初桃的存在便显得如此微不足道,难免会被人拿来比较。
不多时,尚服局差人将宫宴上需穿的礼衣送了过来,依旧是茜色绣金的织霞衣,艳而不俗,很衬纪初桃那张秾丽精致的脸。
“衣裳都准备好了,大殿下做事还真是雷厉风行。”挽竹接过轻软精致的织霞衣,挂在黑檀木的衣架上,一点点抚平每一寸衣褶。
纪初桃单手撑着下颌,从还未画上五官的画像后抬起眼来,扫了眼木架上的工整礼衣,的确极美极庄重。
人人皆知纪初桃是个富贵闲人,没有弄权之心,故而除了必要的祭祀或琼林御宴,大姐鲜少勒令她露面,怎么这次她就非去不可?
纪初桃忍不住好奇道:“这次得胜归朝的是何人,竟能让大姐以御宴相待?”
挽竹讶异道:“镇国侯家的祁小将军,殿下不知?”
“好像听过。”纪初桃思索了片刻,皱眉道,“是那个反贼招安的镇国侯祁家?”
“虽说祁家曾是北疆枭雄,后来才被先帝招安,但那都是以前的事啦!现在的祁家可是咱们大殷的猛将呢,尤其是镇国侯老爷子的嫡孙小祁将军,比当年的镇国侯有过之无不及,这场御宴便是为他庆功的。”
挽竹整理好礼衣,笑道:“听说今日祁小将军入城,百姓倾城而出,夹道欢呼,都快将皇都街上的青石砖给踏破了。殿下可要去看看热闹?”
纪初桃喜欢宫外的热闹,又嫌出行妆扮麻烦,挣扎片刻,终是摇了摇头:“罢了,太吵。能让京都百姓倾城拥簇,这祁小将军的阵仗未免太大了些。”
挽竹倒也赞同:“祁小将军十六岁便能镇守边关,入关三年,便连克北宋十一座城池,是百是咱们大殷百年难遇的将才,虽说年少张扬……但他往年甚为低调,得胜归朝时也不似这般大张旗鼓,这般大动静还是头一遭。”
纪初桃并不关注这些,随口道:“月盈则亏,我看这般排场,对那位祁将军而言未必是好事……”
挽竹一惊,再看纪初桃,她已将刚刚的话抛却脑后,拿起画像吹干墨,对着光端详许久,还是想不出梦中那人的轮廓像谁。
挽竹观察许久,凑过来出馊主意:“可要奴婢命人将此画拿去临摹个百十份,张贴于城门口?今日人多,兴许能有人认出殿下所思之人呢。”
“这事怎能招摇?若是大姐二姐知晓,又要说本宫不务正业。”
纪初桃瞪了坏笑的挽竹一眼,将画像卷好随手插在一旁瓷缸中,缸中已经插了一堆的画卷,俱是那未来得及画脸的高大男子。筆蒾樓
话虽如此,但到底勾起了纪初桃压抑的好奇心。她朝挽竹勾勾手指,眨着眼道:“但是,可以偷偷去查,别让大姐知晓。”
挽竹“噗嗤”一笑,挨过身来:“若是查到真有此人,殿下打算如何?”
“这个嘛,”纪初桃托腮想了会儿,抿着唇道,“若是才貌双全,温润知礼也就罢了,若是……”
“若是个军营莽夫呢?”挽竹坏笑道。
纪初桃伸指在挽竹腮上戳了戳,佯嗔道:“你怎么不盼着我点好呢?若是个莽夫……没可能,本宫才不喜欢这种人呢!”
月色西斜,一地清霜。
纪初桃睡得不甚安稳,又做起了那个怪梦。
梦中是自己出降大婚的场景,许是被绣金团扇遮面的缘故,视野蒙着一片模糊如雾般的浅红,只依稀记得自己身处的寝房比永宁宫寝殿还要宽敞富丽,而她端坐在锦绣堆成的喜床之上。
她所嫁之人必是位高权重,显赫无双。
朦胧的光影摇曳,梦里的时间仿若没有尽头,不知过了多久,寝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,有人走了进来。
来人步履沉稳,在寝房月门的纱帘后停下,笔挺凌厉的身影打在微微鼓动的薄纱上,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。
纪初桃忍不住心跳加速。
她不知梦里的自己为何如此紧张,颤巍巍抬眼望去,男人抬手慢慢挑开了薄纱……
若是往日,梦到此处就会惊醒。
但今日似乎有所不同,梦还在继续。
撩起的纱帘后,先是露出男人踏着战靴的笔挺双腿,再是玉带勾勒出过于矫健的腰肢,那是常年习武才有可能练就的身形。接着便是宽阔的胸膛,微凸的喉结和干净分明的下颌线,再然后……
男人走至榻前俯身站定,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,取走了纪初桃遮面的团扇。
朦胧消散,视野清晰,纪初桃总算看清楚了这位梦中夫君的脸。
“殿下可知,我等这日等了多久?”
陌生且冷俊的男人欺身靠近,将她整个儿笼罩在阴影之下,身形极具压迫,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她轻抿的唇瓣,而后他将一块冰凉的物件挂在了她的脖子上。
纪初桃被冰得脖子一缩,低头一看,原来是块罕见的墨玉:约莫两指余宽,刻着狰狞古怪的兽纹。
“此乃我随身玉佩,意义非凡,赠与殿下。”男人与她五指紧扣,低哑的嗓音极具侵占欲,“从今往后,殿下便是我的人了……”
……
午后静谧,纪初桃坐在书案后,忽的用力甩了甩脑袋,试图将脑中那些奇怪的画面甩走。
然而着魔似的,那低沉有力的男音犹在耳畔,纪初桃甚至能回忆起梦境里他凑近时温热的呼吸,羞得她不得不用书卷挡住燥烫的脸颊,只露出一对绯红的耳尖。
太诡异了!
这次不仅又梦见了与自己大婚的那个男人,还有鼻子有眼,就像真实存在的一样……实在匪夷所思!
“殿下,殿下您怎么啦?”
挽竹不知何时进了书房,跪坐一旁奇怪道:“怎么神情恍惚的?唤您好几声了,也不见回应。”
说罢,看见纪初桃半埋在书卷中的绯红脸庞,挽竹一惊,忙用手去探她额上的温度,“殿下的脸怎么这么红?莫不是风寒了?”
“本宫没事,天气太燥热了。”纪初桃绝对不会将昨晚的梦告知宫婢的,若是说出来了,被她们取笑不说,还要喝那些苦得嗓子紧的安神汤静心。
“热么?今晨起来还打了霜呢。”挽竹打开了窗,奉上茶水,想起正事来,便禀告道,“方才大公主那边派了人过来,说是请殿下移长信宫一叙。”
“大姐让我过去?”纪初桃清醒了些许,从书卷后抬起一双玲珑眼,“可有说是何事?”
挽竹摇头道:“来的人只说大公主召见,并未提何事。”
多半是为明日宫宴之事,对她耳提面命几句,毕竟大姐总是将天家威仪看得比什么都重。
纪初桃并未多想,道了声“知道了”,便稍稍定神,让宫婢准备更换出门的衣裳。
长信宫还是这般富丽庄穆。
正殿阶前,不断有内侍捧着成堆的奏章书表鱼贯出入,俱是垂首敛息,不发出一点儿声响,肃然得仿佛连空气都停滞下来。
纪初桃也情不自禁收敛神容,让贴身宫婢和近侍都在外候着,独自入了殿。
轻薄如雾的纱幔被宫婢层层撩开,堆砌如山书案后,一名身穿朱红圆领常服的小少年正咬着笔杆冥思苦想。
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,正是大殷的小皇帝纪昭。
当年纪昭登基时还不满七岁,正值内忧外患风雨飘摇,是一母同胞的大姐纪妧奉先帝遗诏辅国,替纪家稳住了局势。
大姐掌权威严,杀伐果决,容不得丝毫忤逆,纪昭从小就十分怕她;而二姐下嫁外族多年,才回京都不久,纪昭自然与她生疏;唯有纪初桃年纪相仿又生性随和,是纪昭唯一亲近之人。
见到纪初桃进殿,纪昭似乎有话要说,稍稍前倾身子,弱声唤道:“三皇姐……”
“皇帝,策论可写出来了?”珠帘后蓦地传来一道清冷的女音,语气虽平,却是不怒自威,“还有半柱香时辰,若再不成,便停食静心。”
纪昭显然是怕极了这声音,忙绷紧身子重新端正姿态,苦着一张脸,不住给纪初桃使眼色。
“?”纪初桃没明白。
纪昭泄气似的垮下双肩,一脸无可奈何。
这时,宫婢将最后一道珠帘卷起,露出了坐在帘后的贵气女子。
坐在主位上的女子一袭深色的宫裳,步摇金钗,发髻梳得极其工整,质感极佳的裙裾蜿蜒垂下,似最深沉的夜色流淌。她不算太美,但气质高贵,嘴角始终挂着得体的三分笑意,只是笑意却从未映入眼底,让人不禁从心底敬而畏之。
纪初桃轻声问了好,在一旁坐下。瑞兽香炉中的烟雾袅袅晕散,训练有素的宫娥悄悄奉上茶点,又悄声退下。
长久的沉默,殿中安静得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。这样肃穆沉寂的气氛,别说是日日谨小慎微的皇弟,便是偶尔来之的纪初桃也难以消受。
“大皇姐,”纪初桃忍不住出声打破沉静,轻声问,“今日找我,是为何事?”
不多时,大公主纪妧终于合上奏折,看了妹妹一眼。
精雕玉琢的姑娘,有着最得天独厚的皮相,和与深宫诡谲格格不入的干净眼眸。
“本宫若没记错,再过不久便是永宁的生辰了罢?”纪妧问道,像是随口拉一句家常。
但纪初桃知道,高高在上的辅国长公主殿下从不会找人拉家常,譬如她唤自己的名字,也只是规矩疏离的一句“永宁”。
“是,下月初十便十六岁了。”纪初桃说着,对大姐突如其来的亲昵感到新奇。
纪妧微微颔首:“十六岁,的确长大了。当初你二姐下嫁和亲之时,不比你大多少。”
纪初桃正疑惑大姐提这些往事作甚,便又听见纪妧状似无意道:“永宁可有了心仪的男子?”
猝不及防,正中纪初桃的心事。
她想起了梦中的内容和那些未完成的画像,脸上又是一阵燥热,忙摇头道:“没有没有!”
“真没有?”纪妧审视着她,嘴角扬起,放缓语气道,“少女怀春乃是常事,说出来,兴许本宫还能给你做主。”
纪初桃轻咳一声,掩饰般端起案几上的茶盏,眼神飘忽道:“真没有。我在永宁宫里,又见不到什么男子……”
“那你画中的那个男人,是谁?”纪妧轻飘飘问。
“咳!”纪初桃一口茶呛住。
……原来小皇弟给她使眼色,是想告诉她这事儿。
虽说大姐对自己还算温和宽宥,但纪初桃仍旧慌乱了一瞬,道:“不是谁……我随意画的,并无特指。”
纪初桃不擅长说谎,尤其在大姐这般精明的人面前。
她偷偷看了眼座上的纪妧。
果然,纪妧眯了眯眼,明显不信的神情。
纪初桃如坐针毡,实在不知该找什么理由搪塞,只得求救般看向一旁的纪昭。
小皇弟尚且自顾不暇,哪里还敢帮她说话?遂给了她一个“自求多福”的眼神,便又埋头奋笔疾书起来。
这个阿昭,白疼他了!
正不知该如何糊弄,忽见秋女史手捧贻误匆匆而来,立于帘外道:“禀大殿下,有加急密折。您吩咐的事,已有眉目。”
这么一打岔,纪妧遂顾不上盘问纪初桃,顿了顿,淡声命令:“呈上。”
秋女史躬身上前,双手呈上密折。
纪初桃松了口气。准备等大姐看完折子,自己就起身告辞,谁知却听见耳旁传来“啪”的一声,她抬起头,只看到纪妧握着密折,眉目间似有冷意,但随即便恢复了平静。
纪妧向来喜怒不形于色,能让她这样反应,多半是遇到了棘手之事。
纪初桃有些担心,连忙问道:“大皇姐,怎么了?可是明天的御宴有什么问题?”
“御宴?”纪妧轻笑,“你知道明天宴会上来的人是谁吗?”
纪初桃道:“听说是祁小将军……”
“祁……祁连风的后代,果然和他一样,是养不熟的狼。”纪妧看着妹妹天真的眼神,问道,“永宁,你知道人是怎么训狼的吗?”
纪初桃摇摇头。
纪妧:“首先要狠狠地打,打到他怕了,学会臣服了,再给他好吃的,当他明白听话就有肉吃,不听话就要挨打,狼就变成了狗。”
“只可惜,总有些野性难驯的狼崽子,大了些,便想要反抗起主人来……”
她语气淡然,却令纪初桃打了个寒颤,却没忍住问道:“那……那要怎么办?”
纪妧垂眸,嘴角勾起一抹笑意:“那就只能杀了。”
她虽然笑着,可言语之中的杀意,令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下来。
连一直奋笔疾书的小皇帝,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笔,看了一眼屏风。
纪初桃知道:每当大姐露出这般神情的时候,多半就有人要倒霉了。
转瞬一日,御宴如期到来。
镇国侯府,浮云蔽日,天光黯淡。
宋元白是祁家镇国军的副将,亦是与镇国侯世子祁炎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友。
此时宋元白一边端正武袍一边穿过中庭,沿着月洞门转个弯,便见前方竹园小径之中,一袭暗黑戎服的熟悉身影腾挪翻飞,那人手中长剑如虹贯日,剑气破空,疾风卷起竹叶翩跹,有惊鸿游龙之态。
听到脚步声,黑袍小将闻声收势,背对着来人执剑挺立,仿若一柄笔直的剑。
“祁炎,我的祖宗!您可消停会儿罢!”宋元白苦着脸道,“伤还没痊愈呢就来舞剑,伤口再裂开,你这胳膊就废了!”
风停叶落,剑刃上映出一双桀骜难驯的眼眸。
“说。”气息沉淡的嗓音。
“宫宴就要开始了,我来唤你同行。”宋元白依靠在月洞门下,吊儿郎当道,“若是去晚了,指不定那群疯狗又要借题发挥,给你使绊子。”
祁炎似乎嗤了声,回剑入鞘,有如龙吟。
“没有主子的授意,疯狗怎敢攀咬?”说话间,他已抓起一旁石桌上的外袍随意披上,迎着光,愈发显得背影身高腿长,恣睢张狂。
“走,会会他们。”
……
半个时辰后,紫宸殿外。
宫娥内侍捧着瓜果酒水鱼贯出入,殿中隐隐传来丝竹之声,文武百官俱是身着官袍,互相招呼着结伴入殿赴宴。
而一侧的长廊之上,几名宫婢簇拥着纪初桃快步而来。
“大公主已经动身过来了,殿下千万要赶在大公主之前入席!”挽竹捧着装有一套钗饰的锦盒,不住催促随行的小宫女,“怎的没有抹口脂?快拿来给殿下用上。”
“口脂太艳俗了,本宫不喜。”纪初桃穿着一袭茜红的织霞衣,柔顺的黑发挽成小髻,微风一过,衣袂轻飖,当真像烟霞中走出似的,点亮一宫秋色。
另一大宫女拂铃闻言盖上胭脂盒,笑道:“不喜便不抹罢,殿下唇红肤白,不用胭脂反而有天然之美。”
只有挽竹觉察出她情绪不高,小心道:“殿下因何不开心?可是今日的妆面不合心意?”
纪初桃轻轻摇首:“和这些无干,是本宫自己兴致不高。”
自从昨天从大姐的长信宫归来,她便隐约察觉到今日宴会多半不太平。
纪初桃不喜朝堂那些勾心斗角的纷争,偏生又无力改变,就像是个精致的摆设,在大姐需要的时候拎出来撑撑皇家的场面,教她驭人弄权之术……
大姐常说,这是她身为帝姬无法摆脱的责任,可惜,她总是学不会那套。
思及此,纪初桃叹了声,手摸到空荡荡的腰侧,“咦”了声道:“本宫的佩玉呢?”
“呀,定是出门太忙给落下了!”拂铃道,“殿下稍候,奴婢这就回去取!”
纪初桃本想说不佩玉也没什么,但拂铃已经转身折回永宁宫了,只好道:“算了,还是快些入殿吧。若是去迟了,众目睽睽之下被大姐问话,越发尴尬……”
她只顾着和随行的宫婢说话,全然不察长廊的拐角处,有另一行人快步而来。
下一刻,纪初桃骤然撞进一个陌生的怀中,额头磕出一声闷响,疼得她踉跄一步。若不是被撞的那人发出一声低哼,纪初桃险些以为自己撞的是墙,胸膛也太硬实了些。
离得这般近,纪初桃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混合着血腥的淡淡药味。
“殿下!”宫婢们齐齐惊呼,手忙脚乱扶住了她。
纪初桃还以为冲撞她的是宫侍,捂着额角抬首,却在接触到那人年轻的脸时骤然呆住。
她的脸颊腾得赤红起来,活脱脱一副见了鬼的神情。
那是一个很年轻的武将,还未及冠,说是少年也不为之过,相貌极佳,身正腿长,纪初桃抬首看他时,只觉一片云翳笼罩眼前。
视线相对的霎时间,纪初桃瞳仁骤缩,满脑子都回荡着一个声音:怎么是他?!
那个三番五次闯入她梦里来的男子!
之前虽说她也困扰过,但说到底,心里是不大相信那个梦的。如今骤然见到一张和梦中极为相似的脸,只觉当头一棒,洞房花烛夜的零碎画面如潮水般涌来。
血液仿佛冲上头顶,干涩的嗓子因震惊而发不出一个音节。
挽竹护主心切,见纪初桃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,还以为她被撞丢了魂,遂将唇一咬,噔噔朝前两步行了礼,语气生硬道:“宫中不得疾行,万望二位大人当心。若是殿前失仪冲撞了长公主殿下,怕是会败了宫宴的兴。”
纪家的长公主一共才三位,大公主威仪多谋,二公主风流艳丽,俱是玩弄人心的高手,而眼前的少女娇俏烂漫,一副锦衣玉食喂养出来的单纯模样,用头发丝想都能猜出是谁。
“抱歉抱歉!臣等军中驰行惯了,急于赴宴,不料冲撞殿下,实乃罪过!”黑袍少年身边的小白脸率先拱手致歉,赔笑道,“臣镇国军副将宋元白,见过长公主殿下!”
姓宋的小白脸说了什么,纪初桃一个字也没听进去,直到一旁的宫婢出声提醒,她才心不在焉地应了声。
她又看了看那不出一言的黑袍少年,目光中是掩盖不住的惊疑和探究。
冷峻的少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,约莫误会她在生气,不想横生枝节,便抱拳行礼道:“臣无意冒犯,望殿下恕罪。”
“从今往后,殿下便是我的人了……”
你听你听,连声音也和梦里的那般相像!
他弯腰抱拳时,身形稍稍挨近,纪初桃不禁想起了梦里的他亦是这般欺身逼近,取走了她遮面的团扇……刹那间梦境和现实重合,还未反应过来,她已下意识惊退一步。
那是个慌然防备的姿势。少年武将微愣,抬眸看她。
五官年少干净,一张凌寒强势的美人脸——是那种独属于疆场男人的、极具冲击性的俊美。
纪初桃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了,清了清嗓子道:“无、无碍,请问阁下……”
“陛下驾到!辅国长公主驾到——”
太监尖长的嗓音打断了纪初桃的问话。
百官列队,宋元白和那冷俊的黑袍已阔步入了殿,在毗邻天子的左侧席位上入座——那是,只有大殷功臣才有资格就座的位置。
纪初桃已有了些许预感,心脏一紧,拉住挽竹的手问道:“挽竹,方才那人是谁?”
因为太过惊异,以至于她声音微微发颤。
挽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,道:“宋元白宋大人呀,兵部宋侍郎的次子……”
“哎呀不是,本宫问的,是他旁边同行的那名武将,就是冷冰冰看上去很不好惹的那位!”
“噢,他呀!”
挽竹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来,压低声音道:“那是祁小将军,祁炎。这次宴会,就是专为他庆功的呢!”
纪初桃脑中又是“嗡”地一声,后退一步捂着快要停工的心脏,喃喃道:“祁炎……”
居然是他,那个草莽之辈招安、如苍狼般凶勇的祁家人!
宴会觥筹交错,肱骨重臣和为数不多的皇亲国戚俱是到齐了,连鲜少露面的二姐纪姝都赶来赴宴,正与大姐纪妧分坐天子左右,慵懒地抚着怀里的雪白狸奴。
才入秋,纪姝已裹上了厚重的白狐裘,肤如苍雪,唇似丹朱,冷清倦怠一副病美人之态,据说是下嫁北燕和亲的那几年落下了病根。纪初桃看了眼她身后的近侍,又换了新面孔,不过长相乖巧俊秀,是纪姝一贯喜欢的风格。
纪姝恹恹朝纪初桃招手,挑着染了墨线似的眼道:“过来坐。”
纪初桃在纪姝身侧的次席落座,关切道:“入秋寒凉,二皇姐不是一直在府中休养身子么?今日怎的入宫啦?”
纪姝勾起艳丽的唇,笑得凉薄:“我喜欢热闹啊,听说有好戏,便来了。”
丝竹声悦耳,宫娥捧着佳肴美馔陆续而入,宴会气氛渐渐活络起来。
纪初桃捧着茶盏,却并不饮下,而是悄悄观察坐在对面的祁炎。
好像又和梦里那人有些许不似……
虽说长相几乎一模一样,但梦里那人气质更为凌寒沉稳,高大健壮,少说也有二十多岁了。而对面坐着的祁炎尚未及冠,眉目桀骜张扬,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年意气……这样英俊无暇的脸,怎会是个风吹日晒的军营莽夫!
这事儿太不合常理了!
大姐最忌功高震主,怎会允许手握军权的祁家人尚皇家公主?就不怕危及纪家皇权么?
可若说梦是假的,她之前从未见过祁炎,为何会凭空梦见他?那样不凡的容貌,她绝不可能认错。
正纠结间,拂铃已躬身匆匆赶来,将一枚系着流苏的羊脂玉佩挂在纪初桃腰间,道:“玉佩就落在寝殿的案几上呢,总算赶上了!”
对了,玉佩!
脑中灵光一现,纪初桃忽的想起,梦里那人曾送了一块制造独特的兽纹玉佩给她,还道是“随身之物,意义非凡”……也就是说,只要她确认祁炎身上有无那块玉,就能确定那个荒唐的梦是不是真的了!
可祁炎周围始终环绕着各色大臣,敬酒寒暄,不得丝毫空闲。
多少双眼睛盯着,要如何才能接近祁炎,又不让大姐起疑呢?她盘算着。
紫宸殿丝竹正盛,瑶光玉色间,宫伶翩然起舞,水袖飘飖。
“哎,祁炎。”宋元白倾身拍了拍祁炎的肩,鬼鬼祟祟道,“你有没有发现,三公主总是看向咱们这边?”
祁炎刚应付完前来敬酒的大臣,被灌了不少酒,心中正压抑着不耐。
他在疆场长大,早养成了如狼般的敏觉,怎会没发现那道直勾勾探究的视线?不过大殿中最危险的人并非是纪初桃,祁炎没兴致在对手以外的人身上浪费精力,懒得理罢了。
“她盯了我这边许久,实在不同寻常。”宋元白说着,朝着纪初桃笑了笑。
纪初桃一怔,不自在地收回目光,捧着茶盏抿了一口,矜贵中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羞怯。
“又如何?”祁炎将酒盏倒扣,曲肘搁在桌面上,声音带着酒水的清冽。
宋元白摸着下巴做沉思状,许久,瞪大眼睛惊悚道:“不妙,三殿下一定是看上我了!”
……
险些被祁炎身边的人发现!纪初桃只好收敛心神,佯做观赏歌舞。
宫宴冗长,正苦恼下一步要如何走才能确认虚实,机会就来了。
祁炎被敬了不少酒,似乎不胜酒力,在宋元白的搀扶下踉跄起身,离席出殿去了。
这是个好机会!
纪初桃左右四顾一番,趁着无人注意,轻轻搁下牙箸起身,准备开溜。
谁知才迈出一步,便听见纪妧的声音自身后传来:“永宁,宫宴未散,你要去何处?”
糟了……大姐是生了八双眼睛么?
纪初桃给贴身宫婢使了个眼色,转身支吾道:“我有些头晕,想出去透会儿气。”
一旁的挽竹和拂铃心领神会,立即一左一右搀住纪初桃,扇风的扇风,擦汗的擦汗,仿佛她下一刻就会晕厥似的。筆蒾樓
二姐纪姝好整以暇地抚着狸奴,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笨蛋一样。
好在纪妧并未追问什么,吹了吹茶末,笑道:“早些回来,莫要错过了宴席最精彩的地方。”
容不得细想,纪初桃轻轻道了声“好”,便从一侧悄声退离宴席。
纪初桃沿着宫道转了许久,方在殿后花苑的凉亭中找到了祁炎的身影,只是假山盆景挡住了视线,影影绰绰的,看不真切。
旁边没有他人,这是个试探询问祁炎是否梦中人的绝佳时机。
“殿下,您在看谁呢?”随行而来的挽竹道。
“嘘,别出声。”纪初桃思忖片刻,到底抵不过心中的好奇作祟,低声吩咐宫婢们留在远处,自己踮着脚尖穿过月洞门,朝花苑凉亭走去。
“祁炎,你还撑得住罢?身上带着伤,还喝那么多酒!”
一个清朗的嗓音骤然响起,纪初桃这才发现祁炎并非独处,那个叫宋元白的副将亦跟在他身边,只是被柱子挡住了身子,不曾发现。
纪初桃下意识停住了脚步,躲在假山后,犹疑要否继续向前。
“那些大臣也真是,平日爱答不理,这会子又成群结伴给你灌酒,就像是约好了似的。”宋元白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。
从假山的小洞处望去,祁炎抱臂倚在雕栏处,侧颜英俊疏狂不带一丝醉态,仿佛方才踉跄出殿样子只是他装出来迷惑人的。
“领头的几个,都是大公主的入幕之宾。”祁炎冷淡道,“不过是趁机向大公主表忠心罢了,见风使舵的小人,无足挂齿。”
“既然知道,你还喝?”
“他们的主子在上头盯着,既然要演,不如演得真切些。”
宋元白压低声音:“你……”
“谁?出来!”祁炎骤然打断了宋元白的话,凌厉的目光却是直直刺向假山后。
秋阳浅淡,一层金纱,俏丽青葱的小公主一身织霞衣缓缓而来,如朝霞掠过,摇曳生姿,贵气无双。她的眼睛很干净,总让人想起湫水潋滟。
宋元白讶异片刻,立即站直身子,笑着行礼道:“永宁长公主殿下!”
和宋元白的热络不同,祁炎只是稍稍站直身子,朝纪初桃一抱拳。
他的气势很强,连抱拳的姿态都格外挺拔些。不过祁炎的神情真是冷,和梦里那人炙热的眼神大不相同……
纪初桃不知为何竟有些露怯,没有直接和祁炎搭话,而是朝宋元白微微颔首,轻声道:“小宋将军。”
宋元白见她主动回应,一时受宠若惊,揉了揉鼻子试探道:“殿下是……专程来寻臣的?”
这个宋副将倒是自信。纪初桃无言片刻,索性顺水推舟,轻声道:“本宫出来透气,偶遇二位将军,正好想起有一事相问。”
祁炎看了眼她空无一人的身后,剑眉一皱,很快松开。
纪初桃觉得他定是看破自己这拙劣的谎言了,毕竟长公主散心,哪有不带宫婢的?
罢了,硬着头皮上吧!纪初桃只想快些确认那个梦的虚实,免得一颗心悬在半空不得安生。
风过凉亭,草木扶疏。
“本宫近来对玉石有些兴趣,”纪初桃深吸一口气,竭力保持着高贵自然的姿态,转向祁炎道,“听闻祁小将军随身带着一块成色罕见的兽纹墨玉,可否请将军取来,给本宫瞧瞧?”
不知为何,气氛瞬时凝滞起来。
宋元白的脸色变了变,下意识望向祁炎。
那玉名为穷奇墨玉,于祁炎乃至整个祁家都至关重要,平日里祁炎贴身携带,除了极为亲近之人,再无旁人知晓,这位长在深宫的小公主是怎么知道的?
祁炎倒是岿然不动,眸色幽沉,像极了某种蓄势蛰伏的野兽。传闻久经沙场之人自带肃杀之气,鬼神勿近,大抵就是这般气势。
纪初桃不禁抿了抿唇,心道:不就是问块玉么,怎的忽然就都这样了?
“殿下从何得知,我有随身墨玉?”祁炎打破了沉静。
纪初桃自然不能说是“梦里见过”,只好胡诌了个理由,细声道:“听……听旁人说的。”说罢,他抬眸望着祁炎桀骜年少的面容,试图辨别他的反应。
祁炎眯起了好看的眼睛,好整以暇地看她:“敢问殿下,是哪个旁人?”
大姐曾说过,祁家祖上曾是漠北反贼,领军数万为害一方。后虽被先皇招安,就像是栓了链子的野兽,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反扑,可怕得很。
可不可怕纪初桃不知,但胆子大是真的,面对长公主一点卑敬也无,连虚与委蛇的那套都不屑做。
纪初桃显然不太擅长应付这种人,咽了咽嗓子,竭力自然道:“本宫记不清了,只是爱玉心切,若祁将军真有此玉,只需让本宫瞧上一眼便可,本宫绝不夺爱。”
良晌沉默。
就在纪初桃以为祁炎不会回答时,疏冷的嗓音低低传来:“臣并无此玉。”
“啊,没有吗?”
“臣只是个粗人,不会附庸风雅佩什么玉饰。殿下好像很失望?”
纪初桃张了张唇,还想再问两句,一旁的宋元白忽然“啊”地一声,抢先道:“离席太久,我们该回去了。”
说罢讪笑着勾住祁炎的肩,强行扳过他的身子催促离开。
好不容易开了口,纪初桃哪能放过如此良机?忙追上前一步唤道:“小宋将军……”
宋元白没想到纪初桃这么锲而不舍,扬起真诚的笑容道:“想来是传言有误,三殿下听错了,祁炎从不佩玉。”说罢,揽着祁炎大步朝紫宸殿走去。
阳光凉薄,浮云的影子轻轻掠过,投下一片阴翳。纪初桃在原地站了会儿,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地,终是长长松了口气。
祁炎说他没有墨玉,那么梦中的内容很有可能是个巧合……也好,看来她不用真的嫁给这样凶巴巴的武夫啦。
纪初桃心情轻松了不少,示意远处的宫婢道:“走罢,我们也回去。”
“殿下同祁将军说了什么,怎的这么开心?”挽竹替纪初桃抚了抚袖子的褶皱,好奇问道。
纪初桃呼了口气,轻快道:“没什么。待宴席散后,本宫就把书房那些画全烧了!”
没头没尾的一句话,挽竹和拂铃两两相望,俱是一脸莫名。
而另一边,刚刚离去的祁炎转过宫墙拐角,便蓦地沉了脸色,眸中蕴着锋利的凉意。
宋元白伸手按住祁炎的肩,目光落在他严实合拢的衣襟处,皱眉道:“祁炎,三公主怎么知道你有穷奇墨玉的?莫非是大公主授意,让三公主来敲打震慑你的?她难道已经知道了一切……”
他习惯性地摸着下巴,眼底难掩慌乱。
“不可能。”祁炎垂下眼,睫毛投下一圈阴翳,“以辅国长公主的性子,若真知晓了我用那玉做了什么,定是直接出手定罪,断不会如此迂回。”
何况纪妧用人狠辣,就算是震慑试探,也断不会让纪初桃出面。那个说话软声软气的娇贵帝姬,能派上什么用场?
宋元白小心环顾四周,压低声音道:“那方才之事,你如何解释?”
祁炎沉默。这是唯一解释不通的地方,打乱了他的全部预设。
……看来,计划要稍作调整。
片刻,祁炎拂下宋元白搁在他肩上的手,冷冷道:“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回去看看便知。”
……
纪初桃回到殿中时,刚巧一场舞乐毕,百官纷纷举杯酬酢,无非是些歌功颂德的套话。
纪初桃记得很多年前,大姐刚摄政那会儿,朝中尚是唾沫横飞的一片骂声,每日早朝,顽固老臣的手指都快戳到纪妧的脸上……腥风血雨的八年过去,骂“牝鸡司晨,国之将亡”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,只有大姐还端正威严地坐在殿中,睥睨众生。
纪初桃心情轻快,刚落座,便见二姐纪姝没骨头似的探过身来,懒洋洋道:“你觉得,崔右此人如何?”
崔右又是谁?
纪初桃朝座下望了一眼,只觉满屋子大同小异的官袍,众人面目模糊,眼熟的没几个。
纪姝知道她素来不认人,便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朝某处一指,“大理寺丞,靠近左侧殿门处,笑得特别好看的那个。”
纪初桃顺着她所指望去,只见一个穿着六品官袍的年轻男子端正跪坐,笑意如春,举手投足间书卷气息极为浓厚。二姐对气质出众的男子总是格外留意的,尽管她府中早已美男如云,连北燕掳来的少年质子都成了她的裙下之臣……
纪初桃无奈道:“二皇姐,你不是给自己立了规矩,绝对不碰朝臣的么?”
朝中大臣多少涉及党派权势,为了避嫌,免于受姊妹猜忌,纪姝便是再爱美男也绝不会染指朝臣,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底线之一。
纪姝叹了声,一副颇为惋惜的样子:“碰不得,看两眼总不过分罢?”
说罢,她眼眸一转,又指向另一处位置,别有深意道:“那你觉得,镇国侯世子又如何?”
纪初桃手一抖,险些将茶水撒出。
“宴会一开始,你不就一直盯着人家看么?”纪姝眨眨眼,恶劣地笑着。
纪初桃耳尖一抹轻红,欲盖弥彰道:“盯着他看的,是二姐你才对罢。”
笑得急了,纪姝掩唇轻咳两声,晶莹苍白的脸上染了几分绯色,“‘食色性也’,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?你是一国长公主,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是你的阿姐,想要什么大大方方拿便是了。更何况祁炎那样容貌的少年,本就是世间罕见的极品。”
他是炙手可热的将军,又不是一件东西,哪是说能“拿”便能“拿”的?
纪初桃敬佩两个姐姐的手段,却始终无法成为她们,便道:“我对这些没兴趣。”
反正已经知道祁炎非梦中之人,容貌如何、品性如何,皆与她没有干系了。
“小废物。”纪姝笑骂。
纪初桃也不恼,弯眸一笑。
“你不生气?”纪姝问。
“为何要生气?”纪初桃愉快地接受了自己是“废物”的事实,“二位皇姐已是这般厉害了,我除了成为废物,无以为报。”
纪姝真是拿她没办法。
她捻了颗葡萄含入嘴中,舌尖抵破汁水,乜眼对纪初桃道:“终有一日你会明白,有些事你躲不掉的,即便你自己不想成长,旁人也会催你向前。”
她姿容慵懒凉薄,似乎在告诫纪初桃,又似乎在说她自己。
“等那日来临再说。”纪初桃摆摆手,笑得没心没肺。
纪初桃不曾注意,此刻有一道深沉的视线追随而来,落在她毫无防备的脸上。
祁炎想起在殿外时,绯衣少女像一团云般撞入他怀里的感觉,亦想起她极美的眼和隔着半个大殿轻轻望过来的视线,还有假山后那场别有用心的攀谈……只可惜,她外表再如何娇软无害,终究和她两个姐姐一样权欲熏心。
如此一想,原本初见的那点儿惊艳也变了质似的令人生厌。他索性别过脸去,不再看纪初桃的方向。
殊不知,上座的纪妧和小皇帝早已将两人的这番动静收归眼底。
这时,有大宫女自殿外而来,俯身在纪妧身边耳语一番。
纪妧长眉一挑,像是明白了什么,目光在纪初桃和祁炎身上巡视一圈,心中已有了决断。
她给了宫女一个眼神,宫女立即会意,躬身退下行至殿前,给了几位朝臣一个眼神。
宴会正酣,微醺攀谈之间,没几个人发现这番动作,除了祁炎和离纪妧最近的纪昭。
纪昭看了一丈开外的纪初桃一眼,神情颇为犹豫。
不多时,席间不知谁喝得半醉,将话茬引到了如今的镇国侯身上,朝祁炎热络笑道:“……祁将军快到及冠之龄了罢?祁侯爷也真是,只顾自己享乐,却不曾给儿子定下一门亲事,小祁将军至今还是孑然一身呢!”
这下打开了话匣子,立即有人接口道:“祁将军英武不凡,想嫁的女子都排到城门外去了,还缺姻缘吗?”
祁炎成了众人调侃的对象,也不局促,只似笑非笑道:“章大人,范大人,朝堂之上不议家事。”
“此话差矣!祁将军年少有为,乃国之栋梁,一举一动皆关乎国运,祁家的家事自然也就是国事。”纪妧话里有话,嘴角始终挂着优雅的笑意,看向纪昭道,“修身齐家,方能治国平天下。陛下,你说呢?”
蓦地被点名的纪昭一颤,杯中茶水洒出,在纪妧的注视下磕磕巴巴道:“祁……祁爱卿可有心仪之人?嗯,若是有,朕可做主赐婚。”
众目睽睽之下,祁炎撩袍出列:“多谢陛下!臣一心护国,并无男女情思。”
纪昭没做声,小心翼翼地瞄了纪妧一眼。
“忠心护国是好事,只是如今国境已定,祁将军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。”
纪妧一袭黑裙金钗端坐,用帕子优雅地按了按唇畔,不疾不徐道:“若祁将军尚未婚配,本宫倒是有个极佳的人选,愿促成这段良缘。”
这才是辅国长公主的真正目的!
所有人都知道“赐婚”意味着什么:大战已定,四海升平,祁家便失去了可以倚重的价值,大公主这是要借联姻彻底把控祁家?
宋元白已有些坐立难安了,祁炎倒是镇定,长生挺立,站在殿中永远是最抢眼的那个。他道:“婚姻非儿戏,当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臣不敢擅作决定。”
初秋的蜜瓜又脆又甜,纪初桃用细签字挑入嘴里,吃瓜吃得起劲。
想起昨日大姐在长信宫里“驯狼”的教诲,恍然间有些明白了:这大概就是“先打到他怕,再给他好吃的”罢?
这场宴会从一开始就布局好了,只是不知谁家女子这般倒霉,要夹在大姐和祁家之间,做政治联姻的牺牲品……
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火-药味。
纪妧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意,爱怜道:“祁将军是大殷的功臣,值得拥有这世间最好的,尽管放心,本宫断不会随意找个平庸的女子折辱你。这桩婚事便是你爹镇国侯在场,也没有理由拒绝。”
话锋一转,她望向一旁安静吃瓜的小妹,微笑道:“便将本宫最疼爱的永宁赐给你为妻,如何?”
“咳!”
纪初桃一口蜜瓜险些噎住,抬眼慌乱望去,与祁炎冷冽锋利的目光撞了个正着。
纪姝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,笑得颠倒众生:“你瞧,有趣的这不就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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